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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頭

《街頭》後多日,那些現場,那些人的步履神情言語是否仍偶爾會浮現?三位講者很藝術也很政治的話題是否讓人意猶未盡?這些影像及話語裡都沒有神話,卻平凡真實得驚心動魄。對「無可預知」的害怕與沒在怕,磨出一場誤會大了的「太陽花運動」,磨出一部好看的社運者成長史。

對導演而言,起先並無所謂拍攝計畫,也未受委託製作。只因對「這個年紀的人在做的這些事」感到好奇;一方面和這群人成了朋友,這些大大小小的抗爭不斷出現在這些朋友的生命中,也出現在他的生命中。這些零星碎片的集結,持續累積到318事件那幾天,醞釀成了《街頭》。省略大量旁白與輔助說明是有意為之,希望不要讓觀眾「過於了解資訊」,而是透過當下影像,拉回現場感,並透過這些人物的所行所言認識他們,同時了解自己的位置。

影像與音樂又是如何搭配出此片風格呢?類似這樣的音樂在紀錄片中較少見,因此講者也很期待觀眾的判斷與批評。其實初剪階段導演也不確定是否需要音樂,唯一想法是若有音樂,絕不是典型的戲劇性配樂,而需要更多可能,於是再度與卡五盎合作。當然,與個性鮮烈的音樂創作人合作也有些擔心。但或許正因不是自己想像得到的,反而開創了更多出乎預料的東西。整個過程是一封又一封的電子郵件,通常是導演很長很長的我想怎樣怎樣與卡五盎短短的一句我試試。卡五盎說,往往就像這樣以討論的方向質感做出了十幾分鐘的音樂,然後導演再將它們融於無形無跡的二、三分鐘裡。

令人好奇的是,事件參與者怎麼看這部片呢?江昺崙說,318事件之後有非常多紀錄片陸續問世,再回頭檢視這段歷程時,可能有些創傷,或者尷尬過不去的地方,導致現在仍很難接受這些紀錄片的敘事。但《街頭》不同,這部片讓人舒坦點。事件後一兩年內,參與者之間的關係幾乎被撕裂,在影片裡就看得出來,而《街頭》裡的現場,「比較接近我們的心理狀態」。因為「明明是一群亂無章法,直到最後都想硬幹的人,明明失敗了,但最後竟跑出太陽花、光榮退場,讓人覺得無法在那個時空裡面」。

座談現場的朋友們也提出一些感想與疑惑。如在事件過後,部分運動者轉而涉足政治、進入體制,對於他們的決定,是否會感到「失望」、認為他們脫離初衷?也有聽眾坦言323那晚的衝突令人不安,對行動可以激進到什麼程度的「界限」感到疑惑。究竟怎麼看待「抗爭」這件事呢?

江導的回應是,通常是再也沒有其他做法了,於是只好把自己推到一個地方。一個人無論多麼優秀,最後還是必須透過身體直接經歷衝突與對抗。而這也是導演想解的題,「我想知道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的年紀,你可以做別的事情,但為什麼還可以不斷地把自己推到一個地方」。事件當時,這些人的想法如何?在某些條件下,是怎樣的情緒、要做哪些判斷?然後講再多終究必須進入現場。這整個過程才是關注重點。對這些朋友從街頭到體制,當然多少有「非得這樣不可嗎?」的感覺,但他認為,就這群人而言,許多遠因造成他們的種種判斷,為什麼他們在318、323做了那些決定,或許可推回八年前的野草莓,便是坐在廣場上做和平理性的抗爭卻沒什麼人理會。所以在318時選擇了不一樣的方式。而他們進入體制,可能也是因為318、323的傷,導致了不一樣的判斷。也許正因為他們覺得沒有辦法了,持續在街上鬥爭,最後就是一個演唱會,光榮退場很開心。而到底大家在開心什麼呢?或許抱著這種無路可走之感,所以進入了體制。這無關對錯,就是一個階段。

江昺崙的個人經驗是,事件不是突然爆發,而是一種身體感的累積。是從2008年之後慢慢地,有些人甚至更早,從樂生就開始。然後經歷很多絕望,如大埔事件、反核、士林王家……。他記得從2011年便開始投入服貿議題,幾次去行政院抗議,帶去的旗子比人還多,也沒什麼媒體報導。台北街頭非常冷清,都是一些相挺的老人家,一群大學生給人沒事做的感覺。一路下來非常挫折,用身體跟國家對抗,這種抗爭並無什麼強度可調整,是長期以來的訴求不受正視,當一次又一次面對警察拿著警棍推打時,慢慢地,身體感就會不斷累加。當然不見得每件事情都要用踩在線上的做法。但318前大家都很悲觀,感覺再也沒有辦法。那時計畫臨時變更,大家也意想不到這後來確實改變了一些事情。

卡五盎則認為事情沒有絕對二分,進入體制未必是負面的,因為資源和時間有限,於是有人選擇轉進政治,有人努力透過文化、藝術去改變。他認為大家或許也可以思考一下,在這些事情背後,身體的規訓、國家教育的規範,是如何影響衝撞的尺度、批評的尺度,以及定義這些行動。

江昺崙也談到,其實後來大家做了許多選擇和嘗試,318之後,很多政黨或團體陸陸續續出現,每個人都在尋找方法和路線,升高抗爭或轉進政治或從事文化工作,這幾年大家一直在嘗試,也產生許多辯論,出現了很多大小團體,也有很多新的第三勢力,這些嘗試都很可貴,而現在仍在「途中」。

在318學運五年後,引發這場事件的背景因素仍舊影響著現今的台灣,透過《街頭》回到那時那刻,也思考當下與未來的我們。想起一位觀眾在會後場外談到,片中張之豪站在自由廣場前的幾句話令人印象深刻,那是美國第二任總統約翰‧亞當斯的名言,在此引以做結。──「我必須學習政治和戰爭,如此我的兒子們才能自由地學習數學和哲學。我們的孩子們應該去學習數學、哲學、地理、自然史、造船工程、航空、商業及農業,好讓他們的孩子們擁有學習繪畫、詩歌、音樂、建築、雕刻、編織、陶藝的權利。」

2023-03-23 撰文|朱英韶
延伸閱讀
江偉華簡介 江偉華,1976年生於板橋市,受教育於東海大學美術系、台南藝術學院音像紀錄研究所。畢業後持續從事紀錄片製作與影像相關創作。紀錄作品多聚焦學生、青年世代相關文化。 紀錄長片《廣場》獲2010南方影展最佳紀錄片、2012香港獨立電影節觀摩片。最新作品《街頭》入選第二十屆台北電影節競賽類與觀摩單元,並獲2018南方影展首獎。
《街頭》紀錄片 五年前的冬天,勝涵與夥伴們在台北的自由廣場待了兩個月之後離開。那是一場始於對成年人怒吼,終於對成年人道歉,什麼訴求都沒有達成的社會運動。這一次,勝涵與夥伴們再也不想枯坐在立法院內。318運動的第六個夜晚,情勢膠著,他們與數千名群眾翻進了行政院,試圖升高對抗強度。等待他們的是警棍、盾牌、與鎮暴水車。接下來的十二小時,或者更久,他又一次被捲入那深黯漫長,被叫做運動傷害的漩渦。在這個台灣近代史上最大規模的社會運動裡,年輕社運者們對抗體制,同時進行著個人內在的鬥爭。這是遠離主流媒體,欠缺色彩與激情的另一個運動。這是關於離開廣場,走上街頭,在「成為大人」的模糊邊界上,通過失敗、選擇、確認自我樣貌的故事。 天色從未光,我們只是逐漸習慣黑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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