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漂流廚房

「我是誰?」,簡單卻使人迷惘的問題。

「身份」這標籤,不知從何定義,卻如此理所當然存在。你是否曾想過有天,在陌生外國機場通關處,被他人用一張陳舊黑白大頭照,與一句「即刻遣返,終生不得入境」,完全抹滅你過去的經歷,更強加上一個全新身份。這時的你還是你嗎?

《漂流廚房》,在沒看過這部片前,很難想像「漂流」「廚房」兩個詞如何連結。「是在海上的廚房嗎?」「漂流到底是什麼,為什麼又有廚房兩個字」映後座談那天觀眾滿是疑惑說著。關於這四個字導演想表達甚麼,她這麼說:「漂流,就是那些嫁過來的台灣女性們,在台灣時心繫母國的爸媽,在母國時又心繫台灣的孩子,是一直在漂流 ...。而,廚房,就是身體像廚房,它藏著很多味道、記憶,它可能在不經意時刻被打開 ...」。這部紀錄片原是要拍攝關於新移民,導演卻在陰錯陽差下被流浪捲入,在這漩渦中她試圖去尋找關於身份認同、關於我是誰的答案。

記憶中的家鄉味

2012 年是《漂流廚房》拍攝的起點。宗怡的朋友在南洋姐妹會當社工,當初想拍攝募款短片,此機緣下找惠萍一同協助,於此開始認識新移民社群議題。來自各地、身處異鄉的姊妹們有著同樣的鄉愁,他們除互相扶持、學習語言,更一同烹煮南洋家鄉料理,透過食物的味道重現記憶中媽媽味。惠萍在姊妹會中認識了兩位新住民-泰國籍的柯雅、柬埔寨籍的莎莉,他們倆同樣藉著味道的執著,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複製、留下屬於記憶裡的家鄉味。

啟程流浪

相較莎莉與柯雅,身處臺灣,往返南北兩地的惠萍,很難想像「離鄉」的滋味,更不清楚家是建立在什麼東西上面,是家裡洗衣店熨斗蒸氣的味道嗎?她說:「我媽媽不太會煮菜,看著莎莉她媽媽走了之後還能做菜去想念她媽媽,那我怎麼辦? 」。於是她向莎莉問到:「我可以拍你嗎?」,她欣然的答應了。導演除了深入拍攝莎莉與柯雅在臺的生活,更在 2015 年透過「流浪者計畫」展開東南亞旅程,實地造訪兩人故鄉。

越南|這是流浪的首站,導演常駐足於巷間咖啡店讀書、寫筆記,日復一日,嘴開始變得挑剔,並不是越南食物不好,而是不對味,鼻子出現了幻嗅,黑松沙士的氣泡香、炸豬排的油味、臺灣的白米香不斷湧現。

柬埔寨|導演跟在台灣認識的柯雅已約好,在此她暫別一人流浪,進入了柯雅家庭旅遊,拍攝柯雅與她母親、家庭的日常生活。

泰國|原想在這停留較久時間,所以提早出發,導演和在台灣認識的泰國朋友莎莉相約曼谷,預計前往莎莉老家看看,但,一場遣返事件徹底打翻她的計畫。

泰簽早在臺灣已申請通過,一如慣例前往通關處排隊,通關人員收下她的護照,問了些問題,但都不是他們要的。接著被帶往辦公室,他們從電腦中調出一名中國政治通緝犯的護照資料,模糊的頭象及上頭的名字「Chen, Hui-Puen」,巧的是出生年月日一樣,與「Chen, Hui-Ping」羅馬拼音只差一個字。通關人員問道:「身分證上的出生年 ( 民國 ) 怎麼跟護照 ( 西元 )不一樣?」「你真的是台灣人?」等問題。「我是台灣人,我不是你說的中國人」惠萍理所當然的回應道。然而,再多的解釋僅是徒勞,儘管手持護照、有名有姓,但始終無法證明自己是誰,無法說明自己台灣的連結是什麼。最終她被宣判必須即刻離境,且終生不得入境。

捲入流浪

原以為這部片會漫長的拍下去,以為最後一場景會結束在莎莉老家,沒想到,這機場事件打亂了拍攝計畫。回到臺灣,彷彿自己還沒回到家,「我的魂魄還有一點留在那機場空間裡沒有回家」惠萍回憶說到。她感到苦悶、煩躁、沉重,沒辦法整理過去所拍攝的素材,甚至連素材都沒辦法去看。她不斷問自己「為什麼我沒辦法證明自己是誰」、「為什麼我們不能是一個正常的國家」。泰國台北辦事處也曾開玩笑勸她「改名,重新辦本護照,在入境試試看」。也有朋友建議是否找律師,或找出「Chen, HuiPuen」這個人。太多疑惑使她苦惱,她不是在流浪,而是被流浪捲入。

「走路」是這部片的結尾。那天觀眾好奇的問道:「走路那部份得到了什麼?打開了什麼?」。導演說道:「走路的過程有一點像收魂吧 ! 把自己的魂在這路上收回來,確認自己真的回來了」。

帶著煩惱苦悶上路,離開日常作息,為期十四天徒步行走台灣,任憑風吹、日曬、雨淋,透過雙腳與血肉的疲累,重新認識台灣作為家鄉、土地的真實感,這就是她走路的目的。然而,觀眾又問道:「這遣返事件為何會讓你如此痛苦?身體上沒受傷,這哪有甚麼」。座談當天,惠萍是這麼說「我理所當然知道我是誰,但在那個環境你沒辦法證明,他否定你是誰,並加上另一個身分,而你只能接受,我覺那很恐怖,那個恐怖連我回台灣,都沒辦法消化它」。一旁的宗怡也補充到「那個恐怖不是來自物理上的,而是有個根本的東西,那東西就是,存在被剝奪,我就是我,如此天然與理所當然,但它也可以被別人剝奪」。

「身份」「認同」

這部片談的不僅是新移民的遭遇及故事。更是以移除標籤的視角,理解同為女性的生命漂流經驗。「身份」這標籤本該是讓人方便去認識,而不是把它定型化、簡化;「認同」本該是每個行為、每個個人,來自於你生命經驗,它是被生命經驗獨特塑造出來的,而不是心裡面的意識形態。不可否認,每個族群的遭遇、處境確實不同,但存在的本質是相同的,若始終用特定標籤或符號去切割,我們將永遠無法理解對方。

座談尾聲,宗怡分享了一席話「誰可以獨佔台灣人這位置?原住民被平地人說道,我是台灣人你是山地人」,很有意思。

Q:宗怡在這部片擔任製作協力,這與導演之間的合作關係是什麼?
宗怡:創作跟自己生命是切不開的,我的角色是不斷的跟她對話、不斷的整理,這些東西對她而言是什麼,這都需要去釐清、剝開、面對,我的角色比較像是這樣。

Q:《漂流廚房》這部片子剪了非常多版本,這過程是怎麼樣,以及最後為何是這個版本?
惠萍:今天大家看到的是第五版本,這個版本剪輯花了一年的時間,因為那機場事件很恐怖,我一直沒辦法消化它,所以過程花了很多時間。第一到第四版本,其實都是在說一件事情,就是我想藉著莎莉跟柯雅,去控訴為什麼我會遇到這事情,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幫助我。一年之後這樣的情緒讓我好累,而這會讓我顯得突兀,我覺得只有把自己放到這平面上,跟他們在一起,才能夠完成這部片。

Q:柯雅、莎莉都是藉由食物與母親連結,跟妳比較不同,為何導演妳會把自己的經驗與柯雅、莎莉做比較?妳的動機是什麼?
惠萍:我們三個都是女兒的身份,我的媽媽不會煮菜,但我有在洗衣店的成長經驗,柯雅、莎莉藉由食物與母親有連結。對我來說家不只是廚房裡面的味道,它可能也是洗衣店裡面熨斗的蒸氣味道,所以,我經過洗衣店,我都會很在意別人家洗衣店長什麼樣子。

2023-03-23 撰文|顏瑋洋
延伸閱讀
陳惠萍簡介 1980年生,台北人,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所。因為自身成長經驗,關注底層勞動者的生活與存在本質的乖離荒謬,影像在情切與冷眼間徘徊。但不論影像與現實的距離遠近,都是為了更加靠近心中的真實。
《漂流廚房》紀錄片 導演|陳惠萍 Chen Hui-Ping,自由影像創作者,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所
製作協力|邱宗怡 Chiu Tsung-Yi國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博士班
莎麗的爸媽已經不在了,因為想念,她憑記憶重現媽媽的菜,讓自己與媽媽在味道裡團聚;科雅回到柬埔寨娘家時,無形地從媽媽、太太的角色切換成女兒,而已成歷史的紅色暗影卻未曾消逝。從未有過遷徙經驗的我,在國家邊境裡被移民官接上了另一個流亡者的人生。此後,不屬於我的漂流在我心中揮之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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